这真是一块圣地(关于对北大的吐槽的吐槽)

发布于 / 人物 / 0 条评论

转载自:北大未名BBS。

发信人: softstone (softstone), 信区: Triangle 标 题: 这真是一块圣地(关于对北大的吐槽的吐槽)


这真是一块圣地

——写给北大的学弟学妹

这真是一块圣地(关于对北大的吐槽的吐槽)

我记得正好是在十年前的这个时候,我终于收到了来自北大的入学通知书,虽然这个结果并不在意料之外,但拆开信封的瞬间我还是激动了起来。可是信封里除了聊聊几句关于入学的通知,一张印刷粗糙的校园地图,还有莫名其妙的农行卡和工行卡之外,就不再有什么了。然而,幸好,在装通知单的信封背面,我第一次看到了那一片湖光塔影,和塔影下一段美丽的文字,这段文字的第一句就是:这真是一块圣地。

我不知道大家是否还和我当年同样的心情,北大的通知书里还夹不夹农行卡和工行卡(再说你给两张干么),然而,我也不知道北大在大家心中是不是还是“这真是一块圣地”。据说今年北京的高考状元都去了香港,据说北大的毕业典礼因为校长用了几个网络词就被网易嘲笑,然后不是据说了,就有了这么一篇人民日报吐槽的文章摆在面前。所有这些新闻总是有些一方面装得很苦逼,一方面又没事透着乐的猥琐心思在里头,于是也许就是让我们这些北大人不爽,但也许还有一些真正地些灼伤吧——这里的灼伤是内在的——不管是外界还是我们,整个情节也许是真实的:这里还是不是“真是一块圣地”,我们还是不是天子骄子,理想的新一代?

非常久违了的是理想这个词,然而当年我确是带着理想进北大的,进校园的第一天看到一张社团的海报,这张海报里誊抄了93年这个社团第一张海报中的文字:昨天,我们在柿子林和电教楼之间的道路上扫雪的时候,11个陌生的同学加入了我们。这个冬天还很长,期待着你的加入,让我们在下一场大雪来临的时候一起把它打扫干净。于是我加入了爱心社。后来,学长告诉我这些质朴的文字的背后蕴藏着怎样一种社会情绪和年轻人的新的信念,九十年代初期的大学校园一方面是政治上沉闷,一方面是社会上下海潮的冲击,与八十年代光明和梦想的理想主义情绪不可同日而语,于是也就是在这样一个阴霾的冬天,这里“让我们一起把它打扫干净”才会如此地明亮而掷地有声。后来听到了另外一个社团关于他们历史的类似版本,不过这是在02年山鹰社出事以后。五个学生死掉了,家庭悲哀,社会的责难,友情之间那种难以消弥的苦痛,确实烧灼着这群朝着蓝天和白雪前进的青年。然而,在整个事件中最顽强的捍卫也许就是登岩壁下的那第一束鲜花——北大人用自己的方式悼念也是捍卫这一种坚韧而执着的理想。后来直到我06年去西藏支教,在颠簸的大巴上忽然听到一个藏人歌手写给这群青年的歌时,我才真正地理解了这份执着,那首歌曲的题目我记得叫做“希夏邦马之鹰”,曲调高昂而辽阔。

这也许仅仅是一个侧面,但当时这样一种理想的情绪其实是整个地弥散在校园中的。我进校以后听的第一场讲座是杨铸副校长关于校史的报告,告诉我们北大的校徽如何是一个人肩负着天下,于是如何又是一张愁苦的脸,但我印象最深的却是据说是第一个自杀的北大学子,这个青年一开始参加五四后的互助团,渴望一种社会主义式的共同劳动共同生活的社会理想,却碰到整个互助团外部经济的窘迫和内部人性的奔溃。然后他就转想去实业救国,却因年少被奸商所骗。然而他就自杀了,他为什么要自杀呢,因为他觉得救不了国。这居然是真实的,这是一个为了社会国家而自杀的热血青年,而不是为了恋爱或者得了忧郁症。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北大不是我个人的北大,而是一个“国”的北大了。可是,当我满怀着真诚的激情和天真的社会理想去听钱老师讲座时,我却得到了另外一个不同的答案,他说,你们先不要忙着担负着天下和人生的苦难,你们应该好好享受着你们的大学和青春,你们应该收获的是爱情、友谊和知识,他还告诉我,北大不光有未名湖,而且这个湖还有着她自己的春夏秋冬,有着晨曦中的未名湖,有着暮霭中的未名湖,有着毕业季感伤的未名湖,有着冬日的大冰场和她夏日的郁郁葱葱。于是,我真的背着一个破书包不断地去看湖,后来离校看不到了,就听一首叫《未名湖是个海洋》的歌,歌词曲的作者是许秋汉,据说是北大最后的几个诗人之一,97级的,除了写诗之外,他还在静园草坪上聚集过一次诗歌朗诵会,朗诵的是海子的诗:“一个少年去摘苹果树上的灯”,或者“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不得不和小丑和烈士走在同一条道上。”

不是没有烦恼和庸俗,可也许我在这里想说的却正是它的反面:北大的理想主义以及它和世俗社会的对立,这样看来人民日报的那篇文章将大款和大师对立起并非没有道理,尽管还是过于粗糙和浅显了。前不久一个光华的小朋友反思自己的学科并表示不愿意做买办和抄盘手,而愿意用金融知识去救国救民,虽然被嘲讽为太幼稚园,但还是让我深深地感动了一把。问题的关键在于大学怎么和社会保持距离,然而怎么保持着它的理性地反省和反叛。如果我们承认当代社会是一个以金钱为主导的社会,并且是将其作为唯一的衡量标准(比如温拿和卢瑟)的社会,那么将北大的成绩建立在出了多少个富豪之上,确实是一件可耻的事情。这不是说我们要否定社会的逻辑,比如说前两天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说,他在西部地区做北大招生工作,有一个大地区的高考状元指派给他去动员,但他看到的却是一个极为贫寒的家境和这个孩子和他的父亲对人文学科无比的热爱。于是我的朋友就很纠结,他对我说,作为深感书生无用的他,这简直是一种煎熬,难道不应该多为改善家庭、报答父母想想吗?人文是个屁,他最后说。我觉得这样的苦痛是真实的,但这必须成为一种苦痛、冲突以后才是真实的,也就是说我们不是盲目地去服从这样的压迫性的社会规则而完全陷在生活和物质的泥潭里。先贤说,读圣贤书是为了“人情练达,事世洞明”,这样才不会成为庸儒,但“人情练达、事实洞明却是为了要经事济世,实现礼乐大同。我觉得这应该是对“经济”或者光华是什么非常好的一个解释吧。到今天为止,任何一个统治性性的社会秩序和社会逻辑背后总会有着极为压抑性不公和非义,或者至少是一种结构性的缺陷和苦难,而大学的职责在我看来,就是要反叛和反省那种一种主导的意识形态,并通过知识和科学开出经事济世的药方。因而不管你是是富家公子还是贫农子弟,一旦我们真正进入了大学这个真的圣地,就应该和世俗的逻辑,个人欲望,生活的小繁琐和以往的世界观保持一定的距离,暂时拜托它而向着一些更加纯粹而自由地信念前进,比如关于人生、爱情、友谊、自然、美、国家、人民、科研这一些崭新的情感和信念, 于是一些高妙的理念诸如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科学、进步,等等被世俗讽刺嘲笑的词汇,就会至少在年轻人的心中埋下种子,并努力让它燃烧起来。也许有些高调了,但对于北大人来说,它总是真实的。前几天去讲堂看了热播的那个红色电影,发现这简直就是北大的广告,只是在世俗的眼睛里也许这个广告并不美好和安全吧。然而我确实看到了一个明朗的校园,不管是陈独秀、李大钊还是胡适、辜鸿铭(这位老先生其实是马拉西亚华侨,他对英国地殖民秩序深恶痛绝,而他对整个儒家文化的回归也正是在于对当时的世界社会秩序的反抗和真正的大同社会的憧憬),他们对新的一代都是充满着期望的,对他们试图改造旧时代的理想和热情的真心膺服是完全一致的。一百年来一直都是,当然也包括“这真是一个圣地”的作者谢冕老师的五十年代。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这样一个校园可以成为一个圣地,成为一个国家民族的新的可能和新的希望的原因吧。

此相对的有一个词叫作“犬儒”,用英文词表示是cynical,不是在拽因为,只不过这个英文词把犬儒地更深层次的意义表达出来了。犬儒源于古希腊的犬儒学派,当时是个乱世,世俗的社会秩序和社会暴力打碎了一切希腊神庙地对美和人性的向往,但是至少在这些前期的犬儒学派的人的心里,却依然有着一种向往的,正如我觉得绝大部分的北大人的心里都会有着这样一种向往一样。但是,这些犬儒学派的不合作精神却是消极的,他们没有去努力,他们只是推着桶在城门口走来走去,象征性地干扰社会秩序,表示自己是愤青,或者后来干脆就躲到桶里去,这于是就是cynical 这个词的“愤世嫉俗”的意思,尽管无论如何一种激烈地理想主义和对世俗社会的拒绝还是有的;然而危险在于,随这样一种消极情绪地蔓延,cynical 马上就成为了“玩世不恭”,从理想主义的神坛上栽倒下来,因而不再相信任何真理和美好,并且对社会苦痛完全冷漠,而且也完全不拒绝社会逻辑,比如对金钱和权力彻底臣服了。这一过程到有点像现在高校教育的育人成果,从大一到大四的培养过程就是:愤怒了,迷茫了,看透了,庸俗了。如果在北大也是这样,那么就不会有可能在新的一代人身上找到社会改正和进步的微茫地希望了,而被整个秩序所压迫的那些悲惨和苦痛也就会越来越被冲淡洗净而且残酷地合理化为一种比如说“温拿/卢瑟”的冷漠的逻辑。事实上,我们已经被理性化的、完全功利主义的、个人主义的一整套社会机制逼着越来越走向成为金钱和权力秩序的顺民。那么,我们的“爱心和雪”呢,我们的“山鹰和天空”呢,我们的“国家人民和社会”呢, 还有我们的春夏秋冬的,暮霭晨曦中的未名湖呢,我们的友谊,我们的激情,我们的高昂的诗歌呢?如果北大还依然是一边圣地,就不应是仅仅查查证件或者在毕业前去西门看看荷花,它应该是除了 GPA,寄托,实习,工作offcer, 美食团购,斤斤计较的恋爱,乃至各种吐槽、不爽、宅和猥琐之外的全部。以前有人看玩笑说“如果北大的博雅塔倒了,未名湖干了,北大还会成为什么呢?不就成了另一个清二吗?”我觉得还是不能这么损人家,他们努力努力还是有希望的,只要我们一起能够停下来,静静地却激昂地去寻找那一块真的圣地,那一片星光灿烂的海洋,那一个美丽的新世界。

谢冕老师在他那篇《永远的校园》的开头讲述了他五十年代走进这片校园的美丽的故事:“一颗蒲公英小小的种子,被草地上那个小女孩轻轻一吹,神奇地落在这里便不再动了——这也许竟是夙缘。已经变得十分遥远的那个八月末的午夜,车子在黑幽幽的校园里林丛中旋转终于停住的时候,我认定那是一生中最神圣的一个夜晚:命运安排我选择了燕园一片土。燕园的美丽是大家都这么说的,湖光塔影和青春的憧憬联系在一起,益发充满了诗意的情趣。每个北大学生都会有和这个校园相联系的梦和记忆。”二十年代,五十年代,八十年代或者今天,一代一代的北大人,也许我们的人生本该散落各处随风摇摆,但那神奇地轻轻地吹(也许不是轻轻地吹而是十年的寒窗)却我们带到了这一片真的圣地,不光是湖光塔影,不过是青春和憧憬,这里也有北大人的精英意识,也有北大的自由氛围,更有北大百年的历史沉淀,乃至我们作为中国人和这个民族与这块土地深深的血肉相连。于是,我们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收割或者为了将来的积累,而是为了一个新的自我诞生,为了寻找一个好的世界。

就将此文献给我的北大十年,我的学弟学妹们。

2011. 7.8



				
Not Comment Fou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