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原始社会是一种生存状态,奴隶制是一种人际关系,封建是一种政权架构,资本主义是一种经济方式。它们根本就不是并列的概念,完全可以重叠在一个时代 的社会里。中国的封建时代开始于商周时期,而在秦始皇施行郡县制之后就结束了。所以,你们学过的社会发展史纯粹是胡说八道!你们来到北大,第一件事就是必 须把从前的错误逻辑理清楚。不然就没法继续学习,也没法与世界交流。”
这些问题我中学时代就跟老师抬杠,直到这时我才像个委屈的孩子找到了娘。也是这时,我才真正明白了鲁迅先生所言的“治学先治史”是什么意思。我不敢肯定课堂上听到的就是真理本身,但我至少体会到了一丝可以让人如此上瘾的真理的魅力。
战死于汗青夹缝——扯下皇帝的新衣
上 个月,我因工作需要参加了一次久违的少先队活动。看着孩子们把那传说中血染的布条系在胸前,高唱着不怕流血牺牲的歌曲,向着血红的旗帜宣誓,要为一个他们 不可能理解、他们的老师家长也不再相信的理想奋斗终身——我的心如刀绞一般痛。本来冰雪聪明的一代代孩子,自从挂上了红领巾,他们就被告知,要为一个解释 不通的概念流血牺牲。与此同时,誓言这种神圣的仪式,从此也变得一文不值。而我自己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如果不是在未名湖边被幸运地击中,我也一定不会觉 得自己的逻辑思维有什么问题。我很担心,经过多少代人之后,中国人聪明智慧的基因会因为逻辑思维的混乱而改变。
上一代人心照不宣的默契,眼看就要成为下一代人默认的前提,但又有谁敢跳出来指摘皇帝的新衣呢?望着向我敬礼的少先队员,我羞愧地低下了头,这一刻,我终于明白20年前中学政治老师制止我争辩时眼中的复杂神色。
“我虽年近八十,明知众寡不敌,自当单枪匹马,出来应战,直到战死为止……”这是50年前我们的马寅初校长以《新人口论》诤言获罪时的铮铮誓言。在他之前,有无数宁可杀头也不愿捉刀改笔的历代史官,和冒死直言的历代谏官;在他之后,有至死反对三峡工程的黄万里教授,和千万个敢于在课堂上“胡说八道”的萧国亮老师。来到未名湖边,我才得以在头脑里重新划分了一下,谁是不劳而获的硕鼠,谁是真正的士大夫。
抛开惹来无谓争论的考据,我姑且认为掌握了知 识、脱离了体力劳动之人为士,不论是否登上大夫的官方舞台,信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之民族精神者方为大丈夫。《论语》里也说:“士不 可以不弘毅。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于是任重而道远的文士武士们“文死谏,武死战”,中华民族才得以渡过一次又一次危机。士大夫这 个群体不光是用来统治劳动人民和传承文化的,也是用来死而后已、死得其所的。然而,就是因为不怕死,所以到现在,货真价实、有骨气的士大夫都死得差不多 了。幸好还有一些遗老遗少在北大苟延残喘,死去的英灵也会回到未名湖畔涅槃重生。
诗意的栖居——英雄圣贤就在身边
走出北大的 象牙塔,奔波于芸芸众生之间,我才发现被未名湖附体的魂魄如影随形尾大不掉。我往往自以为正常却不时被人当作披着人皮的外星人,一如当初我看到身边冒出诗 人的情形。怀念起当初的诗人,他们有的做了著名或无名的学者,有的做了或大或小的商人,有的依然栖居在地下室徘徊于未名湖边。
尽管知道了诗 人和士大夫都有活体种群存在,但我并不想把他们之间划上等号。我自始至终认为,诗歌除了文人自娱,还需要被人记住和传颂。迄今为止,除了上文所述,白话文 的诗歌我只记住了最大众化的两句:一句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另一句是“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但我却用它来寻找光 明。”这两句应该是当代诗人身上士大夫的烙印吧。而当士大夫暂时把天下从肩头放下来之时,也不一定非要写诗。他们可以选择“诗意的栖居”,那应该是可以给 随时准备死而后已充电的吧。